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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佳作大青狗总第89期



刘志威年生,媒体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鸭绿江》、《中国铁路文艺》、《海燕》、《辽河》等。著有长篇小说《之外》,中短篇小说集《天天向上》,诗词集《短歌集》。大青狗1地位在我们这个家庭,说了算唱主角的始终是女人,而男人们,上至我的父亲叔叔,下至我的两个哥哥和我,都心甘情愿地充当着跑龙套的配角角色。第一个唱主角的是我的奶奶。在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奶奶在我们家是绝对的核心人物,说东是东,说西是西,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不按她的指示办事;而当母亲进了我们家门后,奶奶的至尊地位就伴着她与母亲间明争暗斗的不断升级而漫漫消减了。两个姑姑出嫁后,没有人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奶奶的斗志就愈加减退,终有一天,她或是在与母亲的持久战中打得太累而意志消弭,或是不忍再睹她与母亲交锋时父亲那可怜巴巴的窝囊样,总之,奶奶突然间罢手不斗了。一连数次,无论母亲怎样挑衅冒犯,奶奶无不退避三舍免战高悬,母亲满腹狐疑地登上一家之主的宝座,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奶奶偃旗息鼓的那一刻,也是她突然走向衰老的开端——我们发现,她竟一夜之间眼睛花了,耳朵聋了,步履蹒跚了,不走到跟前看不清来人,不大声喊叫听不清话语,不拄拐杖走不稳路。突然老了的奶奶也突然间大彻大悟了,不但停止了与母亲间的争斗,而且任何事情都不关心不在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儿孙们带她出去散心,就拄着拐棍儿到门外的柳阴下转转,大家忙起来一时照顾不到,她就一个人躺在自己屋里闭目养神,或是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听单田方刘兰芳等名家讲的评书,或是半倚半坐在窗前的靠背椅里晒太阳。奶奶活像庙堂里供奉着的一尊佛像,一脸慈悲,默默无语,多大的事任凭母亲怎样折腾她一概不闻不问,即使是天塌下来她也能做到平静安和泰然自若。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让人有种麻痹了的幸福感觉,我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过去剑拔弩张的岁月。可谁也没有想到,好日子过了不到一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又让奶奶与母亲间平息已久的战事烽烟再起了。事情是由家里养的一只大青狗引起的。这只狗养了十三四年了,已经老得抬腿奔跑都不大灵便了。奔跑不行,脾胃却好,每顿要吃很多东西才能吃饱,吃饱了就趴在奶奶的脚下与奶奶一起晒太阳。时间长了,看家护院的职责一点没尽,却养出了一身滚圆的肥膘。看着大青狗这副吃粮不管事的无能样子,母亲就动了心思了。她知道时下的人们不知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对狗肉的钟爱胜过了猪鸡鸭鱼,狗肉的价钱也就一路疯长。母亲想与其让这条没用的肥狗老死,不如把它卖了换俩钱儿花。俗话有“老狗笋鸡”的说法,狗越老肉越好吃,肉越好吃狗也就越值钱。母亲就和父亲大哥二哥及我商量(“商量”在这里其实可作通知解),咱家的大青狗快老死了,把它卖了行不行?父亲大哥二哥和我奔儿都没打就同意了。二哥说,当然行了,这狗老死可白瞎了,不如卖俩钱儿花。大哥说,正好我对象她家的母狗下崽儿了,卖了这条老狗我就上她家抱一个狗崽儿回来养。卖狗之事一拍即合。头天商量定了,第二天中午母亲给大青狗饱餐了一顿苞面粥(为了卖时压秤),父亲就和大哥二哥三个人把它捆翻在地装进一条麻袋里,然后扔到柴油三轮上,起着火儿就要往乡里的狗肉馆开。大青狗可能是知道大事不好,笨重的身躯在麻袋里吃力地扭动着,边扭动边发出凄惨绝望的嚎叫声。这时,奶奶拄着拐棍从屋里出来了,她摸索着走到父亲的柴油三轮边,颤抖着声音问,你们几个鼓弄这狗干啥呀?母亲父亲大哥二哥都愣住了。奶奶快有一年不过问家里的事了,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又过问起来了呢?大家显然没有丝毫准备,不知道奶奶过问此事用意为何。父亲只好以实为实地告诉她老人家,这只狗快老死了,我们打算把它卖了换俩钱宽绰宽绰。奶奶突然暴怒起来,一拐棍抽在父亲的头上,打得父亲抱着脑袋莫明其妙又恼火万分地喊,妈,妈,您老这是干什么!我们做错啥事了惹您生这么大的气呀?奶奶打父亲用力过猛差点没摔倒,大哥二哥赶忙扶住她。大哥用手轻轻捋着奶奶气得直抖的后背,陪着小心说,奶奶,奶奶,您别生气,我们哪惹您不高兴了,您说给我们,我们改不就是了吗,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奶奶流下两滴混浊的泪水,怒容满面地用拐棍点着地骂,你们这帮没人心的东西,狗老得快死了没用了你们就要卖了它换钱花,我也老得快死了没用了,你们也干脆把我卖了得了,省得我碍你们的眼!母亲当龙头老大快一年了,哪咽得下别人如此谩骂,她一把扯过为奶奶捋后背的大哥,冷冷地说,他奶奶,你啥意思呀?我们卖狗怎么扯到你头上了,放着老祖宗的身份不端,非把自己和狗拴在一起找气生可怨不着谁啊!再说,狗老了值钱谁都知道,人老了值钱不值钱还真难说,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已经说过了,为了这个家庭的统治权,母亲自打嫁给父亲就与奶奶闹对立,两人常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刀兵相见。父亲站在两个均与自己至为亲密的女人中间很是为难。爷爷去世早,奶奶一个人拉扯父亲他们兄弟姊妹五个长大成人,父亲对奶奶情深似海。未结婚前,父亲对奶奶唯命是听。可惜父亲这人天生怕老婆,一结了婚,就又自然而然地对母亲百依百顺了。对一方唯命是听,对另一方百依百顺,两方有了争执怎么办呢?在调解奶奶与母亲的争端上父亲显然无能为力,时间长了,他干脆采取中立的态度坐视不管听之任之了。所以看到母亲和奶奶拌嘴,他也不解劝一句,揉着被奶奶打疼的脑袋,扛把锄头下地去了。按照每次奶奶与母亲吵架的惯例,父亲知道,到回来吃晚饭时,这种让人头疼的争吵肯定会自动平息。可是这回他想错了,父亲可能忘记奶奶已经是个老得经不起一点事生不得一点气的人了,他还没到地里,二哥就从后面追来了,二哥上气不接下气没好声地喊,爹,爹,你快回去看看吧,我奶奶被我妈气昏过去了!父亲一听吓坏了,吩咐一句让二哥快去找村里的医生老李,就一溜烟地往家里跑。父亲跑到家时,奶奶已经被大哥抱回到屋里的炕上。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父亲吓出汗了,他俯下身来,小声叫着,妈,妈,你醒醒啊,妈。父亲流泪了,他感觉奶奶可能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找爷爷了。父亲虽然是有三个儿子的中年人了,但在我们哥儿三个的眼里,他在奶奶面前仍然是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李医生来了,他看了看奶奶的脸色,又给她把了一下脉,就立即从医药箱内取出注射器和药水来,迅速地为奶奶打了一针。过了有半个小时的功夫,奶奶才缓出一口气来,微微睁开了眼睛。李医生严肃地对父亲母亲说,老太太年岁太大了,心脏等各主要器官功能都已经大幅减退,动不得大气,你们以后得小心点。奶奶缓了大半天才能坐起身来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活一天,这狗就不允许你们把它卖给人家吃肉去。她指着父亲的鼻子数落,你最应该知道它为我们家做了多少事,它是我们家的功臣啊,你们这样对待家里的功臣亏心不亏心啊?2大青狗奶奶说的不假,大青狗的确可以算做我们家里的功臣。它是一条很通人性且十分忠诚的狗,在伴随我们家的十几年岁月中,做了许多令我们感动的事情。十一年前冬天的雪后的早晨,父亲赶了牛车到辽河南岸的刘家馆子镇上去买苞米种。大青狗跟了去。去时一路平安,回来时却出事了。不知是谁撺冰捞鱼撺疯眼了,竟在辽河道口的河面上镩起了冰眼。冰眼大概是下雪前的晚上撺的,还没来得及冻实,就被一夜的大雪盖了个严严实实。父亲的牛车回来时走到河心的时候,牛的一只后蹄一下踩进了一个冰眼里,紧接着整条后腿就刷地掉进几米深的辽河里。父亲大惊失色,奋力拉着牛的缰绳往前拽。可是不管牛怎么努力,它的那条腿就是不能从冰水里拔出,反而伴随着它的挣扎,它后腿附近的冰都响起了咔咔的圻裂声。情况变得十分危急,父亲喊牛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他预感到,可能顷刻之间他的牛、他的车和车上包括自家在内几户人家的苞米种将会全部被辽河水吞噬掉。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大青狗的一个超常举动拯救了一切。它突然狂吠着一跃而起落在车后辕上,一口咬在牛的屁股上,用力撕扯牛的皮肉。牛难忍剧痛怒气冲天,一耸后身腾地跳了起来,后腿噌的从冰水里拔了出来,咔的一声,后腿边的冰随之断掉了一大块。父亲眼见着牛拉着车飞越过断冰,拼命地奔向河对岸,安然无恙地停在对岸的土路上。再看看陷了牛腿的那个冰眼,已经被牛扑腾出有半扇门大的一个洞了。父亲倒吸了口气,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家后父亲把这件事讲给了我们,敬佩得我们好几天都用看待英雄的目光看着大青狗。七年前的夏天发大水,离村五里外的辽河多处出现险情。沿河两岸的军民奋力抢险,但扯拉不断的大雨却一步步使险情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县乡政府下令,立即疏散水灾可能波及区域的老百姓。按照乡里的统一部署,我们村子的人全部被安置到十里外的同德村,这个村子地势很高且离辽河较远,即便发生水灾也不会对其有太大的影响。走前,奶奶执意要带上大青狗,可大青狗却死活不肯离开,父亲用鞭子抽打它强其就范,大青狗就趴在地上大声嚎叫,誓死不肯听从主人的好意安排。村干部们把扩音器接在嘴上,一遍遍地催促着从家往外搬运财物的村民们快走,他们焦躁地喊,别他妈顾财不顾命了,再不走大水来了就走不了了!村干部一吓唬,村民们就慌神了,顾不得再挑三捡四地拿东西,乱哄哄地涌向村外。我们也顾不得大青狗了,匆匆锁了家门,牵着一公一母一犊三头牛,带着家里的贵重东西,满怀悲壮地随着人群奔向他乡去。在同德村呆了半个月,水患宣布解除。乡亲们怀着欣喜而急切的心情一窝蜂地往家赶。可是回到村里一看,乡亲们无不为自家破败零乱的惨象而黯然神伤──在人们躲避水害的日子里,一些不法之徒趁村子里没人大发不义之财,几乎每家的猪鸡鸭鹅都不同程度地遭到了偷窃,园里的瓜果蔬菜更是被连偷带祸害得秧死叶枯惨不忍睹了。我家的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猪一头不缺,鸡鸭鹅一只不少,园里的瓜果蔬菜除了少数被猪鸡鸭鹅们吃了外,大多数仍然生机勃勃地生长着。我们突然明白,大青狗为什么守在家里不走了,原来它是在冒着随时被洪水淹死的危险为我们看家护院呀。这时我们才开始注意这条围着我们又举前爪又摇尾巴的大青狗了。它变瘦了,身上原本滑顺光亮的青毛变得肮脏杂乱,一条后腿上还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口,走路时一点一点的,看样子一定很疼。虽是猜测,但我们仍敢肯定,那伤口准是在与不法之徒的搏斗中留下的。这天晚上,母亲包饺子庆贺家里平安无事。奶奶提议,给大青狗也吃几个饺子,母亲第一次没打丝毫折扣地听从了奶奶的意见,给大青狗足足吃了有二十来个饺子。五年前一个冬天的早晨,依惯例大哥把家里的三头牛散放到大地里,让它们自己去觅食,捡秋天落在地里的高粱叶苞米叶吃。当时的农村这种做法极为普遍,因为一天下来,放出去的牲畜基本可以吃个大半饱,既省了大量饲草又可以使牲畜们在四处散逛中愉悦身心,增强免疫力,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每天家里的牛们放出时,大青狗都跟着同往,早出晚归,步步相随,担当着牛们的保卫工作。比如自家的公牛与别人家的公牛顶架了,大青狗肯定会冲上前去助斗,直到咬跑别人家的公牛为止;别人家的大牛欺侮自家的小牛了,大青狗也必然会挺身而出,为小牛驱走劲敌。这是大青狗与别家狗相比所独有的优秀品质。但这个早晨大青狗却没有跟牛们出门,因为它病了,早晨吃过的东西全吣出去了,趴在地上打不起一点精神来。中午起了风,越刮越大,刮得人迎风几乎寸步难行。到了晚上大风仍未见小,二哥到地里往回圈牛,可每天三头牛常去的地方却全无它们的踪影。二哥情知不好,赶紧回来禀报牛不见了,父亲大哥二哥和我就分头到更远的地里四处寻找。找了大半宿,结果连个牛影也没看着。第二天大风依旧。一家人又分头去找,仍然一无所获。全家人的心都凉了,觉得这牛是必丢无疑了。父亲尤其上火得不行,晚饭没吃几口,睡觉时被子一拉就合衣而卧了。我们躺下没多一会儿,就听见大青狗在门外扒着门吱吱叫个没完。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下地开门就是一脚,大青狗本来正在病中,父亲这一脚正踹在它的小腹上,踹得它连翻带滚跌出老远,趴在地上不是好声地叫唤。父亲刚回到炕上躺下,大青狗又来扒门吱吱了。父亲暴跳如雷,一虎身腾地跳下地来,操起墙角的笤帚就要出去打狗。这时奶奶发话了,她训斥父亲说,别动不动就知道个打,这狗平时咋不这样呢?它这样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让咱们知道。奶奶的话提醒了父亲,他撂下笤帚,拉着电灯开门放狗进来。大青狗拖着病弱的身子晃晃悠悠地进来了,进来后就凑到父亲身边,用嘴叼他的裤角往外拉,边拉边向他许诺似的点着头。一家子人看了一会就差不多都明白了,大青狗肯定是要引领着父亲找牛去呀!大青狗平日与牛朝夕相伴,它很有可能知道牛的行踪下落。明白这个意思后,父亲立即带领大哥二哥和我拿着手电筒跟着大青狗出门上路了。大青狗引着我们四个人走了很远,病弱的身子在大风里摇摇摆摆,几次差点被爪下的坑凹拌倒了。它引着我们过了辽河大堤,进入到刘家馆子镇的境地,绕过一带密密麻麻的杨树林,来到一片半丘陵状的广阔地带,然后又是一通左弯右转,进入一处四面高凸中间低洼的隐蔽地方。进来后就立在地上冲着前方汪汪汪地叫开了。大哥二哥用手电向前一照,惊喜得几乎欢叫起来,原来家里的三头牛一头不少地趴在洼地里背风呢。父亲的眼睛湿润了,他蹲下身来,一把将大青狗的脖子搂在自己的怀里。大青狗为我们这个家所做的事情还有好多,不过说完上面的三件事,相信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它的的确确是我们家的功臣了。按理说这样的大功臣确实不应被主人卖上餐桌,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但在母亲父亲大哥二哥的眼里心里,无论怎样它也无非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能看家护院则留,不能看家护院则卖,白白等它死了,一文不名的埋进土里,那才真是只有傻瓜才会去做的事呢。至于什么功臣不功臣的,那是人对人的说法,怎么能扯用到狗身上呢?3钱母亲父亲大哥二哥对奶奶的“功臣论”不敢恭维,奶奶因保护大青狗而险未气死,这在母亲父亲大哥二哥他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除了母亲外,父亲和他的儿子们毕竟还是十分孝顺的,特别在意奶奶的喜恶和由此而引起的健康变化,所以既然奶奶护着大青狗不让家人卖它,那就不卖算了,一条狗再贵能值多少钱,把奶奶气坏了可不得了。母亲虽说与奶奶不合,但她也不愿因卖一条狗而把奶奶气死,落下个大不孝的罪名被人指脊梁骨。不过就这样白白让奶奶占了上风又使她心有不甘,就背地里鼓弄父亲,说你妈这老太太是犯了哪门子邪了,放着一条活狗几百块钱不卖,非要等它死了一文不值地扔了才舒心呀?父亲叹口气说,这件事还是听妈的吧,妈对大青狗那么在意,我们不能因为一条狗值几百块钱就惹老太太气得要死要活的呀,说心里话,这次为了卖狗把妈气昏过去的事,我想起来心里就后怕。母亲在父亲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一脸不屑地说,放放你的孝子心肠吧,咱家是个啥情况你不知道哇?现在一分钱对咱家都是好的你知道不?咱这破房子到年头该翻盖了,可盖个再不济的砖瓦房没个三万四万的也下不来呀。就算这房子还能拖两年,老大(我大哥)定亲三年多到了成家的年龄不能拖了吧?人家女方家一直催着让咱们抓紧定日子给孩子们完婚呢,可就凭咱家攒的那一两万块钱筹备老大的婚事哪够哇?老大完婚后老二(我二哥)也就该定亲了吧?老二娶媳妇的钱又上哪整去呢?再说老三(即我)正上初三,说是九年义务教育,可三天两头学校就要这费那费的,一年下来至少也得几百块。一条狗相当于什么?一条狗就相当于老三一年的学习费用啊,你说该卖不该卖?父亲最怕提钱,提钱心就堵得慌。家里的大事难事多得像洪水,而家里的经济状况又烂巴得像行进在洪水里的破船,只有不断地拼命挣钱来堵塞漏洞,一家人才不至于被洪水淹死。父亲当初同意母亲卖狗也是想宽绰宽绰手头,万没料到一条狗的卖与不卖会惹得他烦恼丛生。他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无比闹心地对母亲说,那你说咋整?把狗卖了老太太非气死不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气死我妈的事!母亲又重重地掐了一把父亲的大腿,更加不屑地贬损父亲说,谁让你气死你妈了?看看你这副熊德性,脑子咋一个弯儿也不会转呢?面对一头雾水的父亲,母亲略作思索后用开导的口吻对他说,我们可以背着你妈偷偷把狗卖了,然后就说狗丢了,我们虚张声势地找上两天,把戏演得跟真事似的,保证你妈就不会怀疑不会生气了。父亲眼睛一亮,脖子伸出老长,脸探到母亲的鼻子尖前问,这么整行吗?母亲厌恶地推开父亲的脸,胸有成竹地说,当然行了,你说咋不行?母亲父亲于是把大哥二哥召集在一起,就卖狗一事研究了一个非常缜密的欺骗奶奶的方案。大体实施过程如是:先由大哥哄着奶奶坐他开的柴油三轮到外村的大姑家散两天心,再由父亲和二哥借别人家的车偷偷把狗卖到乡里的狗肉馆,最后把奶奶接回来告之大青狗已丢,全家人正在全力寻找。4生命两天过后,奶奶从大姑家一回来就得知大青狗丢了。虽然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四处寻找着,奶奶对此事还是非常怀疑。早不丢晚不丢,为什么偏赶我不在家的这两天丢呢?奶奶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他的儿孙们。父亲大哥二哥和我完全按照与母亲事先研究好的统一口径回答奶奶,所以不论她问到谁的头上,谁都会一脸无辜地摊着两手说,谁知道这么巧啊,知道说啥这两天也得好好看着它呀,说不准被哪个贼偷去卖了呢,这么肥的狗肯定早被贼盯上了!奶奶不会去问母亲,她与母亲间冰火不同炉。但只要与母亲四目一对,她就能发现母亲看似平静的双眼里隐约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不管怎样,奶奶无从知晓大青狗丢失的真相,而且父亲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又把“找狗”的戏演得像模像样,所以奶奶没有理由跟任何人发脾气,只能在回想狗的百般好处中暗生挽惜与思念之情。“丢”狗的第三天早晨,奶奶就上火病倒了。没起炕就恶心呕吐,早饭一口没吃。看着奶奶因“丢狗”而上火生了病,父亲才后悔不该听母亲出下的馊主意。他亲自请来李医生,给奶奶挂吊瓶退火。又让大哥买来奶奶最爱吃的山楂罐头,用羹匙把罐头汤小心地送到奶奶嘴里。可奶奶一口也吃不下,怎么喂进去又怎么吐出来了。一整天奶奶没进一口饭一杯水,晚上不到七点就早早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里时不时地说着胡话,问他的儿孙们大青狗找到没有。母亲这时也觉得自己骗婆婆卖狗有些过了火,然而想挽救肯定来不及了。她猜想,大青狗此刻早该变成人粪了。可谁也想不到的是奶奶病倒的晚上,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大青狗突然出现在了家人的面前。它脖子上带着半截断绳,嘴里一滴滴地滴落着鲜血,见到主人眼里依然充满了欣喜与信任,它兴奋地摇着尾巴,流血的嘴里发出欢快的吱吱吱的叫声。父亲见了大青狗,真是像见到救星一样,高兴得差点去亲狗的鼻子。他解去大青狗脖上的半截绳子,把它带到奶奶躺着的炕边,俯下身激动地喊,妈,妈,大青狗回来了,大青狗自己回来了!奶奶听到父亲的话语,当时就坐起来了,她一把拉住父亲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哪呢?大青狗在哪呢?快叫过来让我看看。妈,它就在您的身边呀,妈。父亲咝咝地吹了两声口哨,大青狗会意地把两只前爪搭在炕沿上,对着奶奶吱吱地叫。奶奶的病当夜就好了不少,吃了有大半碗粥,精神头儿足了,坐在炕上和她的儿孙们说笑到半夜才睡下。当夜,父亲跟母亲商量,这狗肯定不能再弄回狗肉馆去了,否则就无法向奶奶解释了,说狗又丢了奶奶肯定不信。再说,他们也不想再骗奶奶了。说句不好听的,奶奶的命现在很大程度上是拴在大青狗身上的,大青狗没事奶奶就没事,大青狗遭殃奶奶就活不好。打定不卖的主意后,母亲父亲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让大哥去乡里的狗肉馆,把卖狗的钱还给店老板。我们绝不能等人家找上门来,那样欺骗奶奶的事情就全露馅了,如果奶奶知道家人在耍把戏欺骗她,那这事情的性质可就比卖狗严重了不知多少倍,奶奶不定会气成个什么样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且不说我们在感情上有多么受不了,单是这事被人传出去也实在好说不好听啊。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天早晨大哥还没动身,乡狗肉馆的老板却先行一步,派店里的两个伙计早早找上门来了。他们进屋就兴奋地大着嗓门对父亲说,唉呀!你们卖给我们的大青狗真跑回来了,要不是看见它在院里趴着,我们还真担心它让谁偷走了呢,你家这狗也真厉害,我们这两天收的狗太多,冰柜里没空地方就没收拾它,它就趁天黑人不知鬼不觉地把绳子咬断跑了;这回我们弄回去就把它宰了,可不能再让它跑了啦!两个伙计的话奶奶一字不落地全听进耳朵里,她坐在床上气得突突直颤,流着眼泪指着父亲母亲骂,好哇,你们这帮畜生合起伙来耍弄我这个老不死的呀。奶奶用力捶着炕沿,恨不能把炕沿当成父亲母亲捶死了。父亲吓得直哆嗦,他一边好言安抚奶奶一边对狗肉馆里的两个伙计说,兄弟这狗我们不卖了,我们把钱退给你们。两个伙计见此情景也就大概知道了这卖狗之事里另有隐情,给店老板打手机汇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得到老板的指示后,数好父亲递过来的几百块钱扬长而去。奶奶的病本未大好,经过此番一气病情急转直下,躺在炕上就起不来了。父亲又请来了李大夫。李大夫给奶奶把完脉,把父亲母亲叫到一边摇着头说,人是肯定不行了,点几瓶营养药养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你们也抓紧准备准备老人的后事吧。父亲哭得鼻涕流出老长,平生第一次指着母亲的鼻子骂了一句,你个败家的老娘们,不叫你整事我妈能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母亲自知理亏,也不还嘴,低着头阴着脸自顾自地做事。二叔三叔大姑二姑都带着各自的孩子们从外地的家中赶来见奶奶的最后一面了,整个家里充满了悲伤的气氛。奶奶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地躺了三天,第三天的半夜里却突然没病人似的清醒过来了,她微笑着看着一屋子的亲人们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呀,你们凑得这么齐整?大家知道奶奶出现的这种情况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奶奶看来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姑就坐到奶奶的身边编谎说,妈,今天过年了,我们来和您一起过年来了。说着就掉下泪来。二叔赶紧把大姑拽到外屋去,不让奶奶看到她在流泪。奶奶一听过年就更乐了,大声说,唷,过年啦,人过年团聚可不能忘了给大青狗吃顿好东西呀,它可是我们家的功臣呐!说着奶奶就让人扶着她下地,她要亲自给大青狗喂食去。一大家子人就劝她别下地了,狗谁不能喂非得您老人家下地喂去呢?奶奶摇头说,那可不行,你们再在食里下药药死它呢,我可信不着你们。大家听奶奶这么说知道不能再强劝了,但让她下地肯定不行,于是就跟奶奶商量,把狗叫屋来让她亲眼看着狗吃食行不行。奶奶思忖片刻略点下头说,那就扶她坐在靠墙的炕沿边上,把狗食放在靠她最近的地上,她好看的真切一点。大家知道这是奶奶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只好照她的吩咐做。二叔三叔在靠墙的炕沿边上堆了一床被子,然后扶着奶奶半坐半卧地靠在被子上。大姑把半盆吃剩下的大米饭用剩菜汤和好,端放在离奶奶最近的地上。一切准备好后父亲把狗叫进屋来,让奶奶看着它吃食。奶奶看了大家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们都先到外屋去,我要一个人跟狗说几句话。大家不敢违抗奶奶的命令全到外屋去了。估计狗已喂完,大家又全回到屋来聚在奶奶身边。奶奶兴致依然很好,说话虽然吃力,但思绪还算清晰,话的主要内容还是回忆大青狗为家里所做的那些好事。大家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老人不回忆与她有着血肉亲情关系的儿孙们的往事,而心心念念地想着一条狗,这能说不是做儿孙们的一大悲哀吗?奶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开始涣散。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屏住呼吸俯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奶奶,等待着那个谁也不想见到却注定无法回避的时刻的来临。终于,奶奶漫漫合拢嘴闭上眼不再作声了。一大家子人扑到奶奶身上妈妈奶奶姥姥地乱喊,可是奶奶一点反映也没有,她已经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第二天一早,我们整理奶奶的遗物时,发现她枕头边那个装了一百片安眠药的纸口袋一夜之间全空了,我们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到屋外的狗窝里一看,果然,那条奶奶临死之前还在念叨着的大青狗,已经带着一脸饱餐了主人赐予的美食后的满足与感激死去了。我们这时才完全明白奶奶非要深夜喂狗且不让人看着的用意了——原来她是不放心大青狗在她离开后,是否还会被子孙们卖给人家吃掉,就用自己的方式提前结束了它的生命把它带走了。我们再次放声痛哭。奶奶火化后的骨灰葬在爷爷的坟墓里,大青狗也被父亲和叔叔们埋在了离爷爷奶奶坟墓不远的一棵老杨树下,让它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仍然担当着我们家的忠诚卫士。奶奶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们的心里仍然空落落的,我们突然感觉,生活中一些很是美好的东西,也伴随着奶奶那一代人的辞世而渐渐离我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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